亘古难题｜公益人，如何向他人解释你的工作？

前情提要：

去年国庆节被我妈拖到美甲店里去修眉毛，没想到耗时有点久，于是你一言我一句地同店员攀谈起来。

帮我修正眉毛的店员是一位女性，看上去很年轻。待我躺下后，她拉过一个凳子在我床边坐下，一边熟练地更换着手上的工具，一边招呼我：“你是学生吧？”（开始了）

闻到她身上那股清新的味道，我原先紧绷的身体慢慢舒缓下来，“对，不过我现在在北京实习。”（被迷惑了）

“你是做什么的？”

“公益。”

“噢？”她手上一顿。

我眼珠子一转，看向她。

她眨了眨眼，语气很实诚，“从来没听说过。”（KO）

我闭上眼，感受她的手又开始在自己额上忙活，低声回，“嗯，很多人这么说。”

然后，话题被转开了。

毫无疑问地，自从转投公益圈，他人问我最多的一个问题是，“你们（公益人/NGOers）是做什么的？”

我的专业是可持续性国际发展。这个只有听起来很美好却一点不接地气的词，时常让我在自我介绍环节眼皮狂跳，生怕自己接下来的话把对方绕得更晕。

在过去一年时间里，我的解释经历了几个版本的变迁

拿自己的兴趣爱好自娱自乐

“公益很多元，有关注环保、教育、扶贫、社会创新等等不同领域的。我感兴趣的是男女平权，还有教育普及。”

教科书式的照本宣读

“发展是靠经济、社会和环境这三根支柱撑起来的。可持续发展意味着这三根柱子必须等高，否则必然会歪斜，甚至倒塌。我们做的就是想办法寻找一个平衡点。”

为实习机构背书

“我所在的实习机构是做农村社区发展的，主要是通过教育培训来发展村民的能力，让他们能够有效地参与到社区发展过程中来。”

直接傍大腿

“联合国知道吧？差不多就是他们做的那档子事儿。”

这些解释仍然像大杂烩，没有说出公益作为一份事业，与其他的工作之间的边界（知识或技术层面上的）何在。而且，在听完我的解释后，他们往往会点点头，追问一句，“你们究竟是做什么的？”注意这里的重点，是“究竟”二字。  解释次数多了，我也乏了。只要是面对尚未涉足公益圈的人，不管是亲人还是老友，甚至是刚认识的人，每每聊到工作上，这个我问题永远逃不了，只能暗笑一声，“又来了”。  

可是现在，我想逼自己思考。他们到底期待怎样的一个解释呢？关于钱，薪资水平？钱从哪里来？关于专业性，要什么文凭才能胜任这份工作？有没有特殊能力需求？关于行业情况，由哪些知名机构组成？有没有行业规范？行业生态环境如何？若我说自己是会计，不是公益人，那他们还会追问我工作的性质以及内容吗？还是可能会回以“哦——”，表示完全听明白了？

我们向他人介绍工作的方式，是否遵循了既定的架构，例如待遇→专业要求→行业发展空间？在这样的架构里，很少有机会谈到某种工作对社会发展的价值在哪里。我不禁疑惑起来：公益人难以解释清楚自己的工作，是因为在缺乏公民精神的大环境下，人们对公益事业不太熟悉，还是对工作本身的意义很少有机会深入思考？

 对一些人来说，工作是用来解决温饱的工具。另一些人会认为工作是为了实现自己的理想。我自己的一点观察是，当公益人在介绍自己的工作时，首先，他们会绞尽脑汁地想让对方理解这份工作对社会的价值何在，在中国，公益人可能需要一次又一次地“证明”自己工作的价值，而许多工作存在的正当性却极少被挑战过。

很少有公益人会说，我做公益是为了养家糊口。有部分人确实是为了实现自己的梦想。有些人患时代之所需，虑时代之所急，认为公益是必须要做的，生而为人，强烈的正义感驱使他们去这么做。我并不想纠结于不同人从事公益的动机。我只是好奇，公益人，像其他从事各行各业的人一样，是否有意识地思考过这份事业对自己、对他人、对社会的意义。  

有人说，公益的目标是解决社会问题。我赞同。不过，实现这个目标的过程也同等重要。某一个特定社会问题的解决方法多种多样，抛开技术、权势等影响不谈，公益人运用的工具、手段和方法都是蕴含理念与价值观的，而这些理念与价值观是否对问题的解决起到了关键作用，值得认真探讨。公益人正是在实践中检验自己的认知，批判现有的问题，提出新的问题，收获更深的理解。  

公益对我来说，核心是人，是要增进世界上所有人的福祉。公益行动是一个建设人类共同体的过程，是我们每个人逐渐增加人类大家庭归属感的过程。人类共同体是建设在公正基础上的团结。正如一位波斯哲人曾说过，正义的目的就是在人类社会中显现团结。

如果说中国政府近几年强调的“人类命运共同体”价值观更多是聚焦于国家机构层面，那么我所指的共同体中，在个人、社区、社会以及世界所有这些层面上实现团结与公正是同等重要的。如果失了团结，个人的利益与社会的利益便无法有效地建立起来，无法在思想与行动统一的情况下捍卫集体利益。同样地，如果没有公正，人们难以形成为团结而奋斗的集体意志，真正的团结也永无可能达到。当团结与公正确立了，个人或集体的福祉才有可能得到保障。

对基于正义的团结的追求，正是我进入公益圈的缘由。  兴许在未来，当有人问我自己的工作是什么的时候，我会先笑眯眯地问对方，“你觉得你现在的工作对社会的价值在哪里呢？”然后，我们才可能会有一次有意义的对话吧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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